来来往往的生活 2022-03-25 10:48 原文如下:
契诃夫《套中人》
〔俄国〕契诃夫著
在米罗诺西茨村边,在村长普罗科菲的堆房里,误了归时的猎人们正安顿下来过夜。他们只有二人: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学教员布尔金。伊凡·伊凡内奇有个相当古怪的复姓: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这个姓跟他很不相称①,所以省城里的人通常只叫他的名字和父称。他住在城郊的养马场,现在出来打猎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中学教员布尔金每年夏天都在n姓伯爵家里做客,所以在这一带早已不算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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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因旧俄用复姓者多为名人,望族,而伊凡·伊凡内奇只是个普通的兽医。
暂时没有睡觉。伊凡·伊凡内奇,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留着长长的胡子,坐在门外月光下吸着烟斗,布尔金躺在里面的干草上,在黑暗中看不见他。
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顺便提起村长的老婆玛芙拉,说这女人身体结实,人也不蠢,就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自己的村子,从来没有见过城市,没有见过铁路,最近十年间更是成天守着炉灶,只有到夜里才出来走动走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布尔金说,“有些人生性孤僻,他们像寄居蟹或蜗牛那样,总想缩进自己的壳里,这种人世上还不少哩。也许这是一种返祖现象,即返回太古时代,那时候人的祖先还不成其为群居的动物,而是独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里;也许这仅仅是人的性格的一种变异--谁知道呢。我不是搞自然科学的,这类问题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说,像玛芙拉这类人,并不是罕见的现象。哦,不必去远处找,两个月前,我们城里死了一个人,他姓别利科夫,希腊语教员,我的同事。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与众不同的是:他只要出门,哪怕天气很好,也总要穿上套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他的伞装在套子里,怀表装在灰色的鹿皮套子里,有时他掏出小折刀削铅笔,那把刀也装在一个小套子里。就是他的脸似乎也装在套千里,因为他总是把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墨镜,穿绒衣,耳朵里塞着棉花,每当他坐上出租马车,一定吩咐车夫支起车篷。总而言之,这个人永远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愿望--把自己包在壳里,给自己做一个所谓的套子,使他可以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的影响。现实生活令他懊丧、害怕,弄得他终日惶惶不安。也许是为自己的胆怯、为自己对现实的厌恶辩护吧,他总是赞扬过去,赞扬不曾有过的东西。就连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实际上也相当于他的套鞋和雨伞,他可以躲在里面逃避现实。
“‘啊,古希腊语是多么响亮动听,多么美妙!’他说时露出甜美愉快的表情。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眯细眼睛,竖起一个手指头,念道:‘安特罗波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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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腊文:人。
“别利科夫把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进套子里。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刊登各种禁令的官方文告和报纸文章才是明白无误的。既然规定晚九点后中学生不得外出,或者报上有篇文章提出禁止性爱,那么他认为这很清楚,很明确,既然禁止了,那就够了。至于文告里批准、允许干什么事,他总觉得其中带有可疑的成分,带有某种言犹未尽,令人不安的因素。每当城里批准成立戏剧小组,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时,他总是摇着头小声说:
“‘这个嘛,当然也对,这都很好,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任何违犯、偏离、背弃所谓规章的行为,虽说跟他毫不相干,也总让他忧心忡忡。比如说有个同事做祷告时迟到了,或者听说中学生调皮捣乱了,或者有人看到女学监很晚还和军官在一起,他就会非常激动,总是说: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顾虑重重、疑神疑鬼的作风和一套纯粹套子式的论调,把我们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说什么某某男子中学、女子中学的年轻人行为不轨,教室里乱哄哄的--唉,千万别传到当局那里,哎呀,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又说,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罗夫、四年级的叶戈罗夫开除出校,那么情况就会好转。后来怎么样呢?他不住地唉声叹气,老是发牢骚,苍白的小脸上架一副墨镜--您知道,那张小尖脸跟黄鼠狼的一样--他就这样逼迫我们,我们只好让步,把彼得罗夫和叶戈罗夫的操行分数压下去,关他们的禁闭,最后把他们开除了事。他有一个古怪的习惯--到同事家串门。他到一个教员家里,坐下后一言不发,像是在监视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坐上个把钟头就走了。他把这叫做‘和同事保持良好关系’。显然,他上同事家闷坐并不轻松,可他照样挨家挨户串门,只因为他认为这是尽到同事应尽的义务。我们这些教员都怕他。连校长也怕他三分。您想想看,我们这些教员都是些有头脑、极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良好教育,可是我们的学校却让这个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带着雨伞的小人把持了整整十五年!何止一所中学呢?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里!我们的太太小姐们到星期六不敢安排家庭演出,害怕让他知道;神职人员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荤和打牌。在别利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间,我们全城的人都变得谨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声说话,怕写信,怕交朋友,怕读书,怕周济穷人,怕教人识字……”
伊凡·伊凡内奇想说点什么,嗽了嗽喉咙,但他先抽起烟斗来,看了看月亮,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我们都是有头脑的正派人,我们读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作品,以及巴克莱①等人的著作,可是我们又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问题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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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上总是闹哄哄的,’他说,似乎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心情沉重,‘真不像话!’
“可是这个希腊语教员,这个套中人,您能想象吗,差一点还结婚了呢!”
伊凡·伊凡内奇很快回头瞧瞧堆房,说:
“您开玩笑!”
“没惜,他差一点结婚了,尽管这是多么令人奇怪。我们学校新调来了一位史地课教员,叫米哈伊尔·萨维奇·柯瓦连科,小俄罗斯人①。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姐姐瓦莲卡。他年轻,高个子,肤色黝黑,一双大手,看模样就知道他说话声音低沉,果真没错,他的声音像从木桶里发出来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纪已经不轻,三十岁上下,个子高挑,身材匀称,黑黑的眉毛,红红的脸蛋--一句话,不是姑娘,而是果冻,她那样活跃,吵吵嚷嚷,不停地哼着小俄罗斯的抒情歌曲,高声大笑,动不动就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哈,哈,哈!我们初次正经结识科瓦连科姐弟,我记得是在校长的命名日宴会上。在一群神态严肃、闷闷不乐、把参加校长命名日宴会也当作例行公事的教员中间,我们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狄忒②从大海的泡沫中诞生了:她双手叉腰走来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动情地唱起一首《风飘飘》,随后又唱一支抒情歌曲,接着再唱一曲,我们大家都让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别利科夫。他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着,说:
“‘小俄罗斯语柔和,动听,使人联想到古希腊语。’
“这番奉承使她感到得意,于是她用令人信服的语气动情地告诉他,说他们在加佳奇县有一处田庄,现在妈妈还住在那里。那里有那么好的梨,那么好的甜瓜,那么好的‘卡巴克’③!小俄罗斯人把南爪叫‘卡巴克’,把酒馆叫‘申克’。他们做的西红柿加紫甜菜浓汤‘可美味啦,可美味啦,简直好吃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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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乌克兰人的旧称。
②阿拂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传说她在大海的泡沫中诞生。
③俄语中意为“酒馆”,乌克兰语中意为“南瓜”。
“我们听着,听着,忽然大家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把他们撮合成一对,那才好哩’,校长太太悄悄对我说。
“我们大家不知怎么都记起来,我们的别利科夫还没有结婚。我们这时都感到奇怪,对他的终身大事我们竟一直没有注意,完全给忽略了。他对女人一般持什么态度?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重大问题?以前我们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许我们甚至不能设想,这个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挂着帐子的人还能爱上什么人。
“‘他早过了四十,她也三十多了……’校长太太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是愿意嫁给他的。’
“在我们省,人们出于无聊,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干了无数不必要的蠢事!这是因为,必要的事却没人去做。哦,就拿这件事来说吧,既然我们很难设想别利科夫会结婚,我们又为什么突然之间头脑发热要给他做媒呢?校长太太,督学太太,以及全体教员太太全都兴致勃勃,甚至连模样都变好看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校长太太订了一个剧院包厢,我们一看--她的包厢里坐着瓦莲卡,拿着这么小的一把扇子,眉开眼笑,喜气洋洋。身旁坐着别利科夫,瘦小,佝偻,倒像是让人用钳子夹到这里来的。我有时在家里请朋友聚会,太太们便要我一定邀上别利科夫和瓦莲卡。总而言之,机器开动起来了。原来瓦莲卡本人也不反对出嫁。她跟弟弟生活在一起不大愉快,大家只知道,他们成天争吵不休,还互相对骂。我来跟您说一段插曲:柯瓦连科在街上走着,一个壮实的大高个子,穿着绣花衬衫,一给头发从制帽里耷拉到额头上。他一手抱着一包书,一手拿一根多疖的粗手杖。她姐姐跟在后面,也拿着书。
“‘你啊,米哈伊里克①,这本书就没有读过!’她大声嚷道,‘我对你说,我可以起誓,你根本没有读过这本书!’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柯瓦连科也大声嚷道,还用手杖敲得人行道咚咚响。
“‘哎呀,我的天哪,明契克②!你干吗发脾气,要知道我们的谈话带原则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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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米哈伊尔的小名。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这本书!’他嚷得更响了。
“在家里,即使有外人在场,他们也照样争吵不休。这种生活多半让她厌倦了,她一心想有个自己的窝,再说也该考虑到年龄了。现在已经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嫁谁都可以,哪怕希腊语教员也凑合。可也是,我们这儿的大多数小姐只要能嫁出去就行,嫁给谁是无所谓的。不管怎么说,瓦莲卡开始对我们的别利科夫表露出明显的好感。
“那么,别利科夫呢,他也去柯瓦连科家,就像上我们家一样。他到他家,坐下来就一言不发。他默默坐着,瓦莲卡就为他唱《风飘飘》,或者用那双乌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或者突然发出一串朗朗大笑:
“‘哈哈哈!’
“在恋爱问题上,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撮合起着很大的作用。于是全体同事和太太们都去劝说别利科夫,说他应当结婚了,说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欠缺,只差结婚了。我们大家向他表示祝贺,一本正经地重复着那些老生常谈,比如说婚姻是终身大事等等,又说瓦莲卡相貌不错,招人喜欢,是五品文官的女儿,又有田庄,最主要的,她是头一个待他这么温存又真心诚意的女人。结果说得他晕头转向,他认定自己当真该结婚了。”
“这下该有人夺走他的套鞋和雨伞了,”伊凡·伊凡内奇说。
“您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把瓦莲卡的相片放在自己桌子上,还老来找我谈论瓦莲卡,谈论家庭生活,也说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他也常去柯瓦连科家,但他的生活方式却丝毫没有改变。甚至相反,结婚的决定使他像得了一场大病:他消瘦了,脸色煞白,似乎更深地藏进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瓦尔瓦拉①·萨维什娜我是中意的,’他说道,勉强地淡淡一笑,‘我也知道,每个人都该结婚的,但是……这一切,您知道吗,来得有点突然……需要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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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瓦莲卡的正式名字。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对他说,‘您结婚就是了。”
“‘不,结婚是一件大事,首先应当掂量一下将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免得日后惹出什么麻烦。这件事弄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天天夜里都睡不着觉。老实说吧,我心里害怕:他们姐弟俩的思想方法有点古怪,他们的言谈,您知道吗,也有点古怪。她的性格太活泼。真要结了婚,恐怕日后会遇上什么麻烦。’
“就这样他一直没有求婚,老是拖着,这使校长太太和我们那里所有太太们大为恼火。他反反复复掂量着面临的义务和责任,与此同时几乎每天都跟瓦莲卡一道散步,也许他认为处在他的地位必须这样做。他还常来我家谈论家庭生活,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件荒唐的事②,很可能他最终会去求婚的,那样的话,一门不必要的、愚蠢的婚姻就完成了在我们这里,由于无聊,由于无事可做,这样的婚姻可以说成千上万。这里须要说明一下,瓦莲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从认识别利科夫的第一天起就痛恨他,不能容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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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原文为德语。
“‘我不明白’他耸耸肩膀对我们说,‘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容忍这个爱告密的家伙,这个卑鄙的小人。哎呀,先生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儿生活!你们这里的空气污浊,能把人活活憋死。难道你们是教育家、师长?不,你们是一群官吏,你们这里不是科学的殿堂,而是城市警察局,有一股酸臭味,跟警察亭子里一样。不,诸位同事,我再跟你们待上一阵,不久就回到自己的田庄去。我宁愿在那里捉捉虾,教小俄罗斯的孩子们读书认字。我一定要走,你们跟你们的犹太就留在这里吧,叫他见鬼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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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乌克兰语。
“有时他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来,笑声时而低沉,时而尖细。他双手一摊,问我:
“‘他干什么来我家坐着?他要什么?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他甚至给别利科夫起了个绰号叫‘毒蜘蛛’。自然,我们当着他的面从来不提他的姐姐要嫁给‘毒蜘蛛’的事。有一天,校长太太暗示他,说如果把他的姐姐嫁给像别利科夫这样一个稳重的、受人尊敬的人倒是不错的。他皱起眉头,埋怨道:
“‘这不关我的事。她哪怕嫁一条毒蛇也由她去,我可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现在您听我说下去。有个好恶作剧的人画了一幅漫画:别利科夫穿着套鞋,卷起裤腿,打着雨伞在走路,身边的瓦莲卡挽着他的胳臂,下面的题词是:‘堕人情网的安特罗波斯’。那副神态,您知道吗,简直惟妙惟肖。这位画家想必画了不止一夜,因为全体男中女中的教员、中等师范学校的教员和全体文官居然人手一张。别利科夫也收到一份。漫画使他的心情极其沉重。
“我们一道走出家门--这一天刚好是五月一日,星期天,我们全体师生约好在校门口集合,然后一道步行去城外树林里郊游。我们一道走出家门,他的脸色铁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底下竟有这样坏、这样恶毒的人!’他说时嘴唇在发抖。
“我甚至可怜起他来了。我们走着,突然,您能想象吗,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赶上来了,后面跟着瓦莲卡,也骑着自行车。她满脸通红,很累的样子,但兴高采烈,快活得很。
“‘我们先走啦!’她大声嚷道,‘天气多好啊,多好啊,简直好得要命!’
“他们走远了,不见了。我的别利科夫脸色由青变白,像是吓呆了。他站住,望着我……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还是我的眼睛看错了?中学教员和女人都能骑自行车,这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说,‘愿意骑就由他们骑好了。’
“‘那怎么行呢?’他喊起来,对我的平静感到吃惊,‘您这是什么话?!’
“他像受到致命的一击,不愿再往前走,转身独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经质地搓着手,不住地打颤,看脸色他像是病了。没上完课就走了,这在他还是平生第一次。也没有吃午饭。傍晚,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尽管这时已经是夏天了,步履蹒跚地朝柯瓦连科家走去。瓦莲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她的弟弟。
“‘请坐吧,’柯瓦连科皱起眉头,冷冷地说。他午睡后刚醒,睡眼惺忪,心情极坏。
“别利科夫默默坐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说:
“‘我到府上来,是想解解胸中的烦闷。现在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有人恶意诽谤,把我和另一位你我都亲近的女士画成一幅可笑的漫画。我认为有责任向您保证,这事与我毫不相干……我并没有给人任何口实,可以招致这种嘲笑,恰恰相反,我的言行举止表明我是一个极其正派的人。’
“柯瓦连科坐在那里生闷气,一言不发。别利科夫等了片刻,然后忧心忡忡地小声说:
“‘我对您还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您只是刚开始工作,因此,作为一个年长的同事,我认为有责任向您提出忠告。您骑自行车,可是这种玩闹对身为青年的师表来说,是有伤大雅的!’
“‘那为什么?’柯瓦连科粗声粗气地问。
“‘这难道还须要解释吗,米哈伊尔·萨维奇,难道这还不明白吗?如果教员骑自行车,那么学生们该做什么呢?恐怕他们只好用头走路了!既然这事未经正式批准,那就不能做。昨天我吓了一大跳!我一看到您的姐姐,我的眼前就发黑。一个女人或姑娘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本人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有一件事--对您提出忠告,米哈伊尔·萨维奇。您还年轻,前程远大,所以您的举止行为要非常非常小心谨慎,可是您太随便了,哎呀,太随便了!您经常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上街时老拿着什么书,现在还骑自行车。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事会传到校长那里,再传到督学那里……那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和我姐姐骑自行车的事,跟谁都没有关系!”柯瓦连科说时涨红了脸,‘谁来干涉我个人的和家庭的私事,我就叫他--滚蛋!’
“别利科夫脸色煞白,站起身来。
“‘既然您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他说,‘我请您注意,往后在我的面前千万别这样谈论上司。对当局您应当尊敬才是。’
“‘怎么,难道我刚才说了当局的坏话了吗?’柯瓦连科责问,愤恨地瞧着他,‘劳驾了,请别来打扰我。我是一个正直的人,跟您这样的先生根本就不想交谈。我不喜欢告密分子。’
“别利科夫神经紧张地忙乱起来,很快穿上衣服,一脸惊骇的神色。他这是平生第一回听见这么粗鲁的话。
“‘您尽可以随便说去,’他说着从前室走到楼梯口,‘只是我得警告您:我们刚才的谈话也许有人听见了,为了避免别人歪曲谈话的内容,惹出什么事端,我必须把这次谈话内容的要点向校长报告。我有责任这样做。’
“‘告密吗?走吧,告密去吧!’
“柯瓦连科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只一推,别利科夫就滚下楼去,套鞋碰着楼梯啪啪地响。楼梯又高又陡,他滚到楼下却平安无事,他站起来,摸摸鼻子,看眼镜摔破了没有?正当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瓦莲卡和两位太太刚好走进来;她们站在下面看着--对别利科夫来说这比什么都可怕。看来,他宁可摔断脖子,摔断两条腿,也不愿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会传到校长和督学那里--哎呀,千万别惹出麻烦来!--有人会画一幅新的漫画,这事闹到后来校方会勒令他退职……
“他爬起来后,瓦莲卡才认出他来。她瞧着他那可笑的脸,皱巴巴的大衣和套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全楼:
“‘哈哈哈!’
“这一连串清脆响亮的‘哈哈哈’断送了一切:断送了别利科夫的婚事和他的尘世生活。他已经听不见瓦莲卡说的话,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他回到家里,首先收走桌上瓦莲卡的相片,然后在床上躺下,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三天后,阿法纳西来找我,问要不要去请医生,因为他家老爷‘出事’了。我去看望别利科夫。他躺在帐子里,蒙着被子,一声不响。问他什么,除了‘是’‘不是’外,什么话也没有。他躺在床上,阿法纳西在一旁转来转去。他脸色阴沉,紧皱眉头,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浑身酒气,那气味跟小酒馆里的一样。
“一个月后别利科夫去世了。我们大家,也就是男中、女中和师范专科学校的人,都去为他送葬。当时,他躺在棺木里,面容温和,愉快,甚至有几分喜色,仿佛很高兴他终于被装进套子,从此再也不必出来了。是的,他实现了他的理想!连老天爷也表示对他的敬意,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阴沉,下着细雨,我们大家都穿着套鞋,打着雨伞。瓦莲卡也来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棺木下了墓穴时,她大声哭了一阵。我发现,小俄罗斯女人不是哭就是笑,介于二者之间的情绪是没有的。
“老实说,埋葬别利科夫这样的人,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是一副端庄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谁也不愿意流露出这份喜悦的心情--它很像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在童年时代体验过的一种感情:等大人们出了家门,我们就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玩上一两个钟头,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欢乐。啊,自由呀自由!哪怕有它的半点迹象,哪怕有它的一丝希望,它也会给我们的心灵插上翅膀。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从墓地回来,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个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依旧那样严酷,令人厌倦,毫无理性。这是一种虽没有明令禁止、但也没有充分开戒的生活。情况不见好转。的确,我们埋葬了别利科夫,可是还有多少这类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说着,点起了烟斗。
“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布尔金重复道。
中学教员走出板棚。这人身材不高,很胖,秃顶,留着几乎齐腰的大胡子。两条狗也跟了出来。
“好月色,好月色!”他说着,抬头望着天空。
已是午夜。向右边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村子,一条长街伸向远处,足有四五俄里。万物都进入寂静而深沉的梦乡。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一丝声息,甚至叫人难以置信,大自然竟能这般沉寂。在这月色溶溶的深夜里,望着那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农舍、草垛和睡去的杨柳,内心会感到分外平静。摆脱了一切辛劳、忧虑和不幸,隐藏在膝陇夜色的庇护下,村子在安然歇息,显得那么温柔、凄清、美丽。似乎天上的繁星都亲切地、深情地望着它,似乎在这片土地上邪恶已不复存在,一切都十分美好。向左边望去,村子尽头处便是田野。田野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沐浴在月光中的这片广表土地,同样没有动静,没有声音。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重复道,“我们住在空气污浊、拥挤不堪的城市里,写些没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戏--难道这不是套子?至于我们在游手好闲的懒汉、图谋私利的讼棍和愚蠢无聊的女人们中间消磨了我们的一生,说着并听着各种各样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您讲一个很有教益的故事。”
“不用了,该睡觉了,”布尔金说,“明天再讲吧。”
两人回到板棚里,在干草上躺下。他们盖上被子,正要朦胧入睡,忽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吧嗒,吧嗒……有人在堆房附近走动:走了一会儿,站住了,不多久又吧嗒吧嗒走起来……狗唔唔地叫起来。
“这是玛芙拉在走动,”布尔金说。
脚步声听不见了。
“看别人作假,听别人说谎,”伊凡·伊凡内奇翻了一个身说,“如若你容忍这种虚伪,别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气吞声,任人侮辱,不敢公开声称你站在正直自由的人们一边,你只好说谎,陪笑,凡此种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个温暖的小窝,捞个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职!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哦,您这是另一个话题了,伊凡·伊凡内奇,”教员说,“我们睡觉吧。”
十分钟后,布尔金已经睡着了。伊凡·伊凡内奇却还在不断地翻身叹气。后来他索性爬起来,走到外面,在门口坐下,点起了烟斗。
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45度的小星星 2022-03-25 10:51 套中人 在米罗诺西茨村边,在村长普罗科菲的堆房里,误了归时的猎人们正安顿下来 过夜。他们只有二人: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学教员布尔金。伊凡·伊凡内奇有 个相当古怪的复姓: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这个姓跟他很不相称①,所以省城里 的人通常只叫他的名字和父称。他住在城郊的养马场,现在出来打猎是想呼吸点新 鲜空气。中学教员布尔金每年夏天都在n姓伯爵家里做客,所以在这一带早已不算 外人了。 暂时没有睡觉。伊凡·伊凡内奇,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留着长长的胡子,坐 在门外月光下吸着烟斗,布尔金躺在里面的干草上,在黑暗中看不见他。 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顺便提起村长的老婆玛芙拉,说这女人身体结实,人 也不蠢,就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自己的村子,从来没有见过城市,没有见过铁路,最 近十年间更是成天守着炉灶,只有到夜里才出来走动走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布尔金说,“有些人生性孤僻,他们像寄居蟹或蜗牛那 样,总想缩进自己的壳里,这种人世上还不少哩。也许这是一种返祖现象,即返回 太古时代,那时候人的祖先还不成其为群居的动物,而是独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 里;也许这仅仅是人的性格的一种变异--谁知道呢。我不是搞自然科学的,这类 问题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说,像玛芙拉这类人,并不是罕见的现象。哦,不必去 远处找,两个月前,我们城里死了一个人,他姓别利科夫,希腊语教员,我的同 事。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与众不同的是:他只要出门,哪怕天气很好,也总要穿上 套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他的伞装在套子里,怀表装在灰色 的鹿皮套子里,有时他掏出小折刀削铅笔,那把刀也装在一个小套子里。就是他的 脸似乎也装在套千里,因为他总是把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墨镜,穿绒衣,耳 朵里塞着棉花,每当他坐上出租马车,一定吩咐车夫支起车篷。总而言之,这个人 永远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愿 ①因旧俄用复姓者多为名人,望族,而伊凡·伊凡内奇只是个普通的兽医。 望--把自己包在壳里,给自己做一个所谓的套子,使他可以与世隔绝,不受外界 的影响。现实生活令他懊丧、害怕,弄得他终日惶惶不安。也许是为自己的胆怯、 为自己对现实的厌恶辩护吧,他总是赞扬过去,赞扬不曾有过的东西。就连他所教 的古代语言,实际上也相当于他的套鞋和雨伞,他可以躲在里面逃避现实。 “‘啊,古希腊语是多么响亮动听,多么美妙!’他说时露出甜美愉快的表 情。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眯细眼睛,竖起一个手指头,念道:‘安特罗波 斯!’① “别利科夫把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进套子里。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刊登各种禁 令的官方文告和报纸文章才是明白无误的。既然规定晚九点后中学生不得外出,或 者报上有篇文章提出禁止性爱,那么他认为这很清楚,很明确,既然禁止了,那就 够了。至于文告里批准、允许干什么事,他总觉得其中带有可疑的成分,带有某种 言犹未尽,令人不安的因素。每当城里批准成立戏剧小组,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 时,他总是摇着头小声说: “‘这个嘛,当然也对,这都很好,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任何违犯、偏离、背弃所谓规章的行为,虽说跟他毫不相干,也总让他忧心 忡忡。比如说有个同事做祷告时迟到了,或者听说中学生调皮捣乱了,或者有人看 到女学监很晚还和军官在一起,他就会非常激动,总是说: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 端。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顾虑重重、疑神疑鬼的作风和一套纯粹套子式的论调, 把我们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说什么某某男子中学、女子中学的年轻人行为不轨,教 室里乱哄哄的--唉,千万别传到当局那里,哎呀,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又 说,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罗夫、四年级的叶戈罗夫开除出校,那么情况就会好转。 后来怎么样呢?他不住地唉声叹气,老是发牢骚,苍白的小脸上架一副墨镜--您 知道,那张小尖脸跟黄鼠狼的一样--他就这样逼迫我们,我们只好让步,把彼得 罗夫和叶戈罗夫的操行分数压下去,关他们的禁闭,最后把他们开除了事。他有一 个古怪的习惯--到同事家串门。他到一个教员家里,坐下后一言不发,像是在监 视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坐上个把钟头就走了。他把这叫做‘和同事保持良好关 系’。显然,他上同事家闷坐并不轻松,可他照样挨家挨户串门,只因为他认为这 是尽到同事应尽的义务。我们这些教员都怕他。连校长也怕他三分。您想想看, ①希腊文:人。 我们这些教员都是些有头脑、极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良好教育,可 是我们的学校却让这个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带着雨伞的小人把持了整整十五年! 何止一所中学呢?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里!我们的太太小姐们到星期六不敢安排家 庭演出,害怕让他知道;神职人员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荤和打牌。在别利科夫这类 人的影响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间,我们全城的人都变得谨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 声说话,怕写信,怕交朋友,怕读书,怕周济穷人,怕教人识字……” 伊凡·伊凡内奇想说点什么,嗽了嗽喉咙,但他先抽起烟斗来,看了看月亮, 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我们都是有头脑的正派人,我们读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作品,以及巴 克莱①等人的著作,可是我们又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问题就在这 儿。” “别利科夫跟我住在同一幢房里,”布尔金接着说,“同一层楼,门对门,我 们经常见面,所以了解他的家庭生活。在家里也是那一套:睡衣,睡帽,护窗板, 门闩,无数清规戒律,还有那句口头掸:‘哎呀,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斋期 吃素不利健康,可是又不能吃荤,因为怕人说别利科夫不守斋戒。于是他就吃牛油 煎鲈鱼--这当然不是素食,可也不是斋期禁止的食品。他不用女仆,害怕别人背 后说他的坏话。他雇了个厨子阿法纳西,老头子六十岁上下,成天醉醺醺的,还有 点痴呆。他当过勤务兵,好歹能弄几个菜。这个阿法纳西经常站在房门口,交叉抱 着胳膊,老是叹一口长气,嘟哝那么一句话: “‘如今他们这种人多得很呢!’ “别利科夫的卧室小得像口箱子,床上挂着帐子。睡觉的时候,他总用被子蒙 着头。房间里又热又闷,风敲打着关着的门,炉子里像有人呜呜地哭,厨房里传来 声声叹息,不祥的叹息…… “他躺在被子里恐怖之极。他生怕会出什么事情,生怕阿法纳西会宰了他,生 怕窃贼溜进家来,这之后就通宵做着噩梦。到早晨我们一道去学校的时候,他无精 打采,脸色苍白。看得出来,他要进去的这所学生很多的学校令他全身心感到恐慌 和厌恶,而他这个生性孤僻的人觉得与我同行也很别扭。 “‘我们班上总是闹哄哄的,’他说,似乎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心情沉重, ‘真不像话!’ ①巴克莱(一八二一--一八六二),英国历史学家。 “可是这个希腊语教员,这个套中人,您能想象吗,差一点还结婚了呢!” 伊凡·伊凡内奇很快回头瞧瞧堆房,说: “您开玩笑!” “没惜,他差一点结婚了,尽管这是多么令人奇怪。我们学校新调来了一位史 地课教员,叫米哈伊尔·萨维奇·柯瓦连科,小俄罗斯人①。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带着姐姐瓦莲卡。他年轻,高个子,肤色黝黑,一双大手,看模样就知道他说话 声音低沉,果真没错,他的声音像从木桶里发出来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纪 已经不轻,三十岁上下,个子高挑,身材匀称,黑黑的眉毛,红红的脸蛋--一句 话,不是姑娘,而是果冻,她那样活跃,吵吵嚷嚷,不停地哼着小俄罗斯的抒情歌 曲,高声大笑,动不动就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哈,哈,哈!我们初次正经结识 科瓦连科姐弟,我记得是在校长的命名日宴会上。在一群神态严肃、闷闷不乐、把 参加校长命名日宴会也当作例行公事的教员中间,我们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 狄忒②从大海的泡沫中诞生了:她双手叉腰走来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 动情地唱起一首《风飘飘》,随后又唱一支抒情歌曲,接着再唱一曲,我们大家都 让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别利科夫。他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着, 说: “‘小俄罗斯语柔和,动听,使人联想到古希腊语。’ “这番奉承使她感到得意,于是她用令人信服的语气动情地告诉他,说他们在 加佳奇县有一处田庄,现在妈妈还住在那里。那里有那么好的梨,那么好的甜瓜, 那么好的‘卡巴克’③!小俄罗斯人把南爪叫‘卡巴克’,把酒馆叫‘申克’。他 们做的西红柿加紫甜菜浓汤‘可美味啦,可美味啦,简直好吃得--要命!’ “我们听着,听着,忽然大家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把他们撮合成一对,那才好哩’,校长太太悄悄对我说。 “我们大家不知怎么都记起来,我们的别利科夫还没有结婚。我们这时都感到 奇怪,对他的终身大事我们竟一直没有注意,完全给忽略了。他对女人一般持什么 态度?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重大问题?以前我 ①乌克兰人的旧称。 ②阿拂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传说她在 大海的泡沫中诞生。 ③俄语中意为“酒馆”,乌克兰语中意为“南瓜”。 们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许我们甚至不能设想,这个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挂着帐 子的人还能爱上什么人。 “‘他早过了四十,她也三十多了……’校长太太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 她是愿意嫁给他的。’ “在我们省,人们出于无聊,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干了无数不必要的蠢事!这 是因为,必要的事却没人去做。哦,就拿这件事来说吧,既然我们很难设想别利科 夫会结婚,我们又为什么突然之间头脑发热要给他做媒呢?校长太太,督学太太, 以及全体教员太太全都兴致勃勃,甚至连模样都变好看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 的目标。校长太太订了一个剧院包厢,我们一看--她的包厢里坐着瓦莲卡,拿着 这么小的一把扇子,眉开眼笑,喜气洋洋。身旁坐着别利科夫,瘦小,佝偻,倒像 是让人用钳子夹到这里来的。我有时在家里请朋友聚会,太太们便要我一定邀上别 利科夫和瓦莲卡。总而言之,机器开动起来了。原来瓦莲卡本人也不反对出嫁。她 跟弟弟生活在一起不大愉快,大家只知道,他们成天争吵不休,还互相对骂。我来 跟您说一段插曲:柯瓦连科在街上走着,一个壮实的大高个子,穿着绣花衬衫,一 给头发从制帽里耷拉到额头上。他一手抱着一包书,一手拿一根多疖的粗手杖。她 姐姐跟在后面,也拿着书。 “‘你啊,米哈伊里克①,这本书就没有读过!’她大声嚷道,‘我对你说, 我可以起誓,你根本没有读过这本书!’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柯瓦连科也大声嚷道,还用手杖敲得人行道咚 咚响。 “‘哎呀,我的天哪,明契克②!你干吗发脾气,要知道我们的谈话带原则 性。”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这本书!’他嚷得更响了。 “在家里,即使有外人在场,他们也照样争吵不休。这种生活多半让她厌倦 了,她一心想有个自己的窝,再说也该考虑到年龄了。现在已经不是挑挑拣拣的时 候,嫁谁都可以,哪怕希腊语教员也凑合。可也是,我们这儿的大多数小姐只要能 嫁出去就行,嫁给谁是无所谓的。不管怎么说,瓦莲卡开始对我们的别利科夫表露 出明显的好感。 “那么,别利科夫呢,他也去柯瓦连科家,就像上我们家一样。他到他家,坐 下来就一言不发。他默默坐着,瓦莲卡就为他唱《风飘飘》,或者用那双乌黑的眼 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或者突然发出一串朗朗大笑: ①②米哈伊尔的小名。 “‘哈哈哈!’ “在恋爱问题上,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撮合起着很大的作用。于是全体同事 和太太们都去劝说别利科夫,说他应当结婚了,说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欠缺,只差 结婚了。我们大家向他表示祝贺,一本正经地重复着那些老生常谈,比如说婚姻是 终身大事等等,又说瓦莲卡相貌不错,招人喜欢,是五品文官的女儿,又有田庄, 最主要的,她是头一个待他这么温存又真心诚意的女人。结果说得他晕头转向,他 认定自己当真该结婚了。” “这下该有人夺走他的套鞋和雨伞了,”伊凡·伊凡内奇说。 “您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把瓦莲卡的相片放在自己桌子上,还老来 找我谈论瓦莲卡,谈论家庭生活,也说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他也常去柯瓦连科 家,但他的生活方式却开发者_开发百科丝毫没有改变。甚至相反,结婚的决定使他像得了一场大 病:他消瘦了,脸色煞白,似乎更深地藏进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瓦尔瓦拉①·萨维什娜我是中意的,’他说道,勉强地淡淡一笑,‘我也 知道,每个人都该结婚的,但是……这一切,您知道吗,来得有点突然……需要考 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对他说,‘您结婚就是了。” “‘不,结婚是一件大事,首先应当掂量一下将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免得 日后惹出什么麻烦。这件事弄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天天夜里都睡不着觉。老实说 吧,我心里害怕:他们姐弟俩的思想方法有点古怪,他们的言谈,您知道吗,也有 点古怪。她的性格太活泼。真要结了婚,恐怕日后会遇上什么麻烦。’ “就这样他一直没有求婚,老是拖着,这使校长太太和我们那里所有太太们大 为恼火。他反反复复掂量着面临的义务和责任,与此同时几乎每天都跟瓦莲卡一道 散步,也许他认为处在他的地位必须这样做。他还常来我家谈论家庭生活,若不是 后来出了一件荒唐的事②,很可能他最终会去求婚的,那样的话,一门不必要的、 愚蠢的婚姻就完成了在我们这里,由于无聊,由于无事可做,这样的婚姻可以说成 千上万。这里须要说明一下,瓦莲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从认识别利科夫的第一天起 就痛恨他,不能容忍他。 ①瓦莲卡的正式名字。 ②原文为德语。 “‘我不明白’他耸耸肩膀对我们说,‘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容忍这个爱告密的 家伙,这个卑鄙的小人。哎呀,先生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儿生活!你们这里的空气 污浊,能把人活活憋死。难道你们是教育家、师长?不,你们是一群官吏,你们这 里不是科学的殿堂,而是城市警察局,有一股酸臭味,跟警察亭子里一样。不,诸 位同事,我再跟你们待上一阵,不久就回到自己的田庄去。我宁愿在那里捉捉虾, 教小俄罗斯的孩子们读书认字。我一定要走,你们跟你们的犹太就留在这里吧,叫 他见鬼去①!’ “有时他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来,笑声时而低沉,时而尖细。他双手一 摊,问我: “‘他干什么来我家坐着?他要什么?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他甚至给别利科夫起了个绰号叫‘毒蜘蛛’。自然,我们当着他的面从来不 提他的姐姐要嫁给‘毒蜘蛛’的事。有一天,校长太太暗示他,说如果把他的姐姐 嫁给像别利科夫这样一个稳重的、受人尊敬的人倒是不错的。他皱起眉头,埋怨 道: “‘这不关我的事。她哪怕嫁一条毒蛇也由她去,我可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现在您听我说下去。有个好恶作剧的人画了一幅漫画:别利科夫穿着套鞋, 卷起裤腿,打着雨伞在走路,身边的瓦莲卡挽着他的胳臂,下面的题词是:‘堕人 情网的安特罗波斯’。那副神态,您知道吗,简直惟妙惟肖。这位画家想必画了不 止一夜,因为全体男中女中的教员、中等师范学校的教员和全体文官居然人手一 张。别利科夫也收到一份。漫画使他的心情极其沉重。 “我们一道走出家门--这一天刚好是五月一日,星期天,我们全体师生约好 在校门口集合,然后一道步行去城外树林里郊游。我们一道走出家门,他的脸色铁 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底下竟有这样坏、这样恶毒的人!’他说时嘴唇在发抖。 “我甚至可怜起他来了。我们走着,突然,您能想象吗,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 赶上来了,后面跟着瓦莲卡,也骑着自行车。她满脸通红,很累的样子,但兴高采 烈,快活得很。 “‘我们先走啦!’她大声嚷道,‘天气多好啊,多好啊,简直好得要命!’ ①乌克兰语。 “他们走远了,不见了。我的别利科夫脸色由青变白,像是吓呆了。他站住, 望着我……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还是我的眼睛看错了?中学教员和女人 都能骑自行车,这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说,‘愿意骑就由他们骑好了。’ “‘那怎么行呢?’他喊起来,对我的平静感到吃惊,‘您这是什么话?!’ “他像受到致命的一击,不愿再往前走,转身独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经质地搓着手,不住地打颤,看脸色他像是病了。没上完 课就走了,这在他还是平生第一次。也没有吃午饭。傍晚,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尽 管这时已经是夏天了,步履蹒跚地朝柯瓦连科家走去。瓦莲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 她的弟弟。 “‘请坐吧,’柯瓦连科皱起眉头,冷冷地说。他午睡后刚醒,睡眼惺忪,心 情极坏。 “别利科夫默默坐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说: “‘我到府上来,是想解解胸中的烦闷。现在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有人恶 意诽谤,把我和另一位你我都亲近的女士画成一幅可笑的漫画。我认为有责任向您 保证,这事与我毫不相干……我并没有给人任何口实,可以招致这种嘲笑,恰恰相 反,我的言行举止表明我是一个极其正派的人。’ “柯瓦连科坐在那里生闷气,一言不发。别利科夫等了片刻,然后忧心忡忡地 小声说: “‘我对您还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您只是刚开始工作,因此,作为一 个年长的同事,我认为有责任向您提出忠告。您骑自行车,可是这种玩闹对身为青 年的师表来说,是有伤大雅的!’ “‘那为什么?’柯瓦连科粗声粗气地问。 “‘这难道还须要解释吗,米哈伊尔·萨维奇,难道这还不明白吗?如果教员 骑自行车,那么学生们该做什么呢?恐怕他们只好用头走路了!既然这事未经正式 批准,那就不能做。昨天我吓了一大跳!我一看到您的姐姐,我的眼前就发黑。一 个女人或姑娘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本人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有一件事--对您提出忠告,米哈伊尔·萨维奇。您还年轻,前程远 大,所以您的举止行为要非常非常小心谨慎,可是您太随便了,哎呀,太随便了! 您经常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上街时老拿着什么书,现在还骑自行车。您和您姐姐骑 自行车的事会传到校长那里,再传到督学那里……那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和我姐姐骑自行车的事,跟谁都没有关系!”柯瓦连科说时涨红了脸, ‘谁来干涉我个人的和家庭的私事,我就叫他--滚蛋!’ “别利科夫脸色煞白,站起身来。 “‘既然您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他说,‘我请您注 意,往后在我的面前千万别这样谈论上司。对当局您应当尊敬才是。’ “‘怎么,难道我刚才说了当局的坏话了吗?’柯瓦连科责问,愤恨地瞧着 他,‘劳驾了,请别来打扰我。我是一个正直的人,跟您这样的先生根本就不想交 谈。我不喜欢告密分子。’ “别利科夫神经紧张地忙乱起来,很快穿上衣服,一脸惊骇的神色。他这是平 生第一回听见这么粗鲁的话。 “‘您尽可以随便说去,’他说着从前室走到楼梯口,‘只是我得警告您:我 们刚才的谈话也许有人听见了,为了避免别人歪曲谈话的内容,惹出什么事端,我 必须把这次谈话内容的要点向校长报告。我有责任这样做。’ “‘告密吗?走吧,告密去吧!’ “柯瓦连科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只一推,别利科夫就滚下楼去,套鞋碰 着楼梯啪啪地响。楼梯又高又陡,他滚到楼下却平安无事,他站起来,摸摸鼻子, 看眼镜摔破了没有?正当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瓦莲卡和两位太太刚好走进 来;她们站在下面看着--对别利科夫来说这比什么都可怕。看来,他宁可摔断脖 子,摔断两条腿,也不愿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会传到校长 和督学那里--哎呀,千万别惹出麻烦来!--有人会画一幅新的漫画,这事闹到 后来校方会勒令他退职…… “他爬起来后,瓦莲卡才认出他来。她瞧着他那可笑的脸,皱巴巴的大衣和套 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 来,笑声响彻全楼: “‘哈哈哈!’ “这一连串清脆响亮的‘哈哈哈’断送了一切:断送了别利科夫的婚事和他的 尘世生活。他已经听不见瓦莲卡说的话,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他回到家里,首先 收走桌上瓦莲卡的相片,然后在床上躺下,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三天后,阿法纳西来找我,问要不要去请医生,因为他家老爷‘出事’了。 我去看望别利科夫。他躺在帐子里,蒙着被子,一声不响。问他什么,除了 ‘是’‘不是’外,什么话也没有。他躺在床上,阿法纳西在一旁转来转去。他脸 色阴沉,紧皱眉头,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浑身酒气,那气味跟小酒馆里的一样。 “一个月后别利科夫去世了。我们大家,也就是男中、女中和师范专科学校的 人,都去为他送葬。当时,他躺在棺木里,面容温和,愉快,甚至有几分喜色,仿 佛很高兴他终于被装进套子,从此再也不必出来了。是的,他实现了他的理想!连 老天爷也表示对他的敬意,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阴沉,下着细雨,我们大家都穿着 套鞋,打着雨伞。瓦莲卡也来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棺木下了墓穴时,她大声哭了一 阵。我发现,小俄罗斯女人不是哭就是笑,介于二者之间的情绪是没有的。 “老实说,埋葬别利科夫这样的人,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从墓地回来的路 上,我们都是一副端庄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谁也不愿意流露出这份喜悦的心情 --它很像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在童年时代体验过的一种感情:等大人们出了家 门,我们就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玩上一两个钟头,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欢乐。啊, 自由呀自由!哪怕有它的半点迹象,哪怕有它的一丝希望,它也会给我们的心灵插 上翅膀。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从墓地回来,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个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来 的样子,依旧那样严酷,令人厌倦,毫无理性。这是一种虽没有明令禁止、但也没 有充分开戒的生活。情况不见好转。的确,我们埋葬了别利科夫,可是还有多少这 类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说着,点起了烟斗。 “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布尔金重复道。 中学教员走出板棚。这人身材不高,很胖,秃顶,留着几乎齐腰的大胡子。两 条狗也跟了出来。 “好月色,好月色!”他说着,抬头望着天空。 已是午夜。向右边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村子,一条长街伸向远处,足有四五俄 里。万物都进入寂静而深沉的梦乡。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一丝声息,甚至叫人难 以置信,大自然竟能这般沉寂。在这月色溶溶的深夜里,望着那宽阔的街道、街道 两侧的农舍、草垛和睡去的杨柳,内心会感到分外平静。摆脱了一切辛劳、忧虑和 不幸,隐藏在膝陇夜色的庇护下,村子在安然歇息,显得那么温柔、凄清、美丽。 似乎天上的繁星都亲切地、深情地望着它,似乎在这片土地上邪恶已不复存在,一 切都十分美好。向左边望去,村子尽头处便是田野。田野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远 方的地平线。沐浴在月光中的这片广表土地,同样没有动静,没有声音。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重复道,“我们住在空气污浊、拥挤不堪 的城市里,写些没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戏--难道这不是套子?至于我们在游 手好闲的懒汉、图谋私利的讼棍和愚蠢无聊的女人们中间消磨了我们的一生,说着 并听着各种各样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您 讲一个很有教益的故事。” “不用了,该睡觉了,”布尔金说,“明天再讲吧。” 两人回到板棚里,在干草上躺下。他们盖上被子,正要朦胧入睡,忽然听到轻 轻的脚步声:吧嗒,吧嗒……有人在堆房附近走动:走了一会儿,站住了,不多久 又吧嗒吧嗒走起来……狗唔唔地叫起来。 “这是玛芙拉在走动,”布尔金说。 脚步声听不见了。 “看别人作假,听别人说谎,”伊凡·伊凡内奇翻了一个身说,“如若你容忍 这种虚伪,别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气吞声,任人侮辱,不敢公开声称你站在 正直自由的人们一边,你只好说谎,陪笑,凡此种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个温暖 的小窝,捞个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职!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哦,您这是另一个话题了,伊凡·伊凡内奇,”教员说,“我们睡觉吧。” 十分钟后,布尔金已经睡着了。伊凡·伊凡内奇却还在不断地翻身叹气。后来 他索性爬起来,走到外面,在门口坐下,点起了烟斗。 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overo0o 2022-03-25 10:52 开发者_如何学C 不是舍利子,是叫血滴子 ,你百度一下“血滴子”就知道了 带血滴子的动漫应该是《魔角侦探》
李靖男 2022-03-25 11:00 安东·契诃夫,俄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以创作中短篇小说闻名于世。契诃夫1860年出生于俄罗斯沿海城市塔干罗格一个农奴出身的小商人家庭。父亲多才多艺,酷爱音乐和绘画,曾在教堂乐队里担任过指挥。母亲是一个性格温和的才女,曾写过小说,并把这些小说念给子女们听。契诃夫就是在这种温馨的母爱中接受最初的教育的。等契诃夫稍稍长大一点后,开着杂货铺的父亲就经常驱使他和哥哥们去站柜台。父亲性格粗暴、专横,孩子们稍有差错,就会遭到他的严厉惩罚。他还异想天开地让儿子们去练唱歌,常常三更半夜把他们叫醒。因此,少年时代的契诃夫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和苦痛。在受到生活折磨的同时,契诃夫也从父母那里接受了良好的艺术熏陶,使他自幼就酷爱戏剧和文学。13岁时,他经常到城里剧院看戏,到县图书馆借阅书籍。这对他后来走上创作道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6岁时,因为父亲破产,全家迁居莫斯科。契诃夫为了继续中学的学业,只好远离亲人,靠给别人补课来缴学费和维持生活。艰难的生活使他直面社会现实,思想也越来越深刻。契诃夫中学毕业后,遵照家人的意愿进入莫斯科大学医学院学医。由于家计艰难,契诃夫不得不过早地担负起维持一家老幼温饱的重担。他白天刻苦学习,晚上拼命写作。他以各种笔名给几家幽默刊物撰稿,发表了许多幽默小品。这就是他文学生涯的开端。大学毕业后,契诃夫开始悬壶济世。但是,文学却越来越吸引着他,于是,他在行医的同时从事文学创作活动。1884年契诃夫的第一本小说集《梅尔波美娜的故事》出版了。在随后的生活里,契诃夫广泛接触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广泛地搜集创作素材,并把它们应用到自己的笔下,写出了一篇篇题材多样、寓意深刻的小说。与此同时,契诃夫作为医生也很尽职。他不仅医术高超,而且高度重视医生的职业道德。他在门前挂上“契诃夫医师”的招牌,从早到晚给患者看病。契诃夫前期的作品中,《普里希别叶夫中士》、《多带带飞》等写出了封建统治阶级忠实奴才的愚蠢与专横;《哀伤》和《苦恼》描绘了劳动人民的悲惨遭遇。在这些作品里,作家已由最初的幽默转为讽刺,写作态度变得更加严肃。他相继出了第二、三、四部小说集。其中第三部小说集《在昏暗中》荣获了科学院授予的普希金文学奖金。在荣誉面前,契诃夫的创作更加严谨,“平中见奇”、“笑中见泪”是他创作上的新特征。1888年他完成中篇小说《草原》,作品塑造了农民的质朴形象。《多带带飞》讲的是巡逻中的督警奥楚蔑洛夫和随从穿过集市广场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尖声大喊,于是他们朝喧闹的人群走去。原来,金银匠赫留金想用烟带去烫一只无家的小狗的鼻子,却被小狗咬了手指。见来了督警,于是便向他告状。一开始,督警奥楚藏洛夫很是公正和严厉,“好的……是谁家的狗?我不会袖手不管。”大声斥骂养狗的人,并要把小狗处死;当听到有人说这好像是日加洛夫将军家的狗时,他立即改BT度,“莫非它够得着你的手指头?它一点点大,你却是个彪形大汉!”并警告赫留金不要玩花样,说法律面前人人是平等;这时,他的随从说,好像这不是将军家的狗,他又开始“复色”,说“这样的小贱种,怎么会是将军养的”,并说是该对它进行惩罚的时候了。但又有人说好像在将军家看到这条狗时,他又说:“赫留金你这个笨蛋,都是你自己惹的祸!”他一变再变,当最后从将军家厨师口中得知这是将军的狗时,他马上大声赞扬小狗“怪灵巧的”,“一张嘴就咬了这家伙的小指头”。处理完“事件”,他对赫留金说:“我还会来收拾你的!”又继续巡逻了。1884年发表的《多带带飞》是契诃夫早期的幽默滑稽小说,也是最能体现他“寓入骨的讽刺于诙谐的幽默”这种文学风格的作品。小说把沙皇时代官场的丑态和黑暗刻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对在有权势者(哪怕只是权势者家的一条狗)面前唯唯诺诺、百般奉迎,而对平民百姓却倨傲专横、张牙舞爪的诸如奥楚蔑洛夫之类的奴才的尖刻讽刺。作者旨在嘲讽社会的奴才心理和维护人格尊严的宏意,不仅在当时,在现今也是具有普遍社会意义的。契诃夫的讽刺小说受到过果戈理的影响,但又有着不同的风格。这是因为他出身贫寒,从小生活在困苦之中,得为生活而奔波;同时,他又有着强烈的抗争精神,自我尊重,并通过自我奋斗而成为著名作家,从而形成了他对当时俄国社会中小市民环境和小市民意识的批判。契诃夫认为,“短篇小说的首要魅力就是朴素和诚恳”,这种朴素是建立在对生活和人物的仔细观察和在真实基础上抽象的结果。很明显,在《多带带飞》这篇作品中,作者正是通过细致入微却开发者_开发技巧又忠实于现实的人物心理和表情的刻画(当然其中有近似荒诞的夸张),从而完成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形成独特的艺术效果和风格。《套中人》讲的是晚归的猎人伊万?伊凡内奇和希尔金谈兴颇高,就着月光聊起了“各种各样的往事”,谈起了他的同事别里科夫:别里科夫是小城镇里一所中学的希腊文教师,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随时都把自己装在一个“套子”里面:每天都是戴黑眼镜、竖起衣领、把脸藏在一个“套子”里;随时都拿雨鞋、带着雨伞、穿暖和棉大衣,雨伞放在套子里,手表装在套子里,小刀也放在小套子里,坐马车必须放下车篷把自己罩起来;每天的公事,就是去同事家里,坐着一言不发,枯等一两个小时,实施所谓的“和同事们保持良好关系”;每天一副生怕世界大战的模样,“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是他的口头禅。他一生独处。好心的校长太太给他做媒,把新来的教师、柯瓦连科的姐姐华连科介绍给他。他也一度投入在“爱情”之中,但是不久,他又开始“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说得去权衡权衡。因为他那著名的形象,有人替他画了一幅漫画,并几乎散发给全城的每一个人。他给柯瓦连科提建议说:年轻女人和教师骑自行车影响不好,并警告柯瓦连科千万要注意影响。愤怒的柯瓦连科立即报以冷言,并把他一把从楼梯推了下去,谁知“藏在套子”中的他,竟然毫无损伤!但是,他那尴尬的模样正被刚回家的华连科和她的同伴碰个正着。于是在她“哈哈”大笑中,他们的婚姻结束了,回去后的别里科夫“病倒”了,一个月后死去。全城人去为他送葬,所有人都庆幸这是“一件赏心乐事”。1898年发表的《套中人》,是契诃夫的代表作之一,在其创作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小说塑造的主人公别里科夫正是沙皇专制统治下,禁锢个人自由,惧怕和敌视新事物,忠实维护“现存秩序”卫道士的典型代表。而他的死亡则更预示着沙皇残暴统治和专制主义的必然灭亡。而“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的呼声,正是当时时代的觉醒。为了寻求社会出路的答案,契诃夫在1890年奔赴遥远的库页岛进行实地考察。三个月的库页岛生活,对契诃夫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后,他对社会活动产生兴趣,对政治事件更加关注,成了一位出色的社会活动家。契诃夫的文学创作也在他与社会更加密切后进入了全盛时朗。陆续发表的《第六病室》揭露了俄国社会生活的落后;《套中人》刻画了仇视新事物的保守分子的典型;《乏味的故事》、《决斗》等,描写知识分子的痛苦探索。契诃夫创作后期大力从事戏剧创作,对戏剧的内容和形式都作了革新。他早期的戏剧创作以通俗喜剧为主。1895年,完成了经典剧本《海鸥》。1897年,契诃夫写了另一个多幕喜剧《万尼亚舅舅》。此后,契诃夫身患疾病,在与病魔斗争的过程中,他还创作了《三姊妹》和《樱桃园》1904年7月15日,契诃夫离开了人世。这位俄罗斯富有革新精神的伟大天才,在其短暂而光辉的一生中,忘我劳动,不懈探索,为人们留下了一系列文学史上的杰作。
默默等待 2022-03-25 11:01 我的同事希腊文教师别里科夫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城里去世。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睛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上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总之,这人总想把自己包在壳子里,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现实生活刺激他,惊吓他,老是闹得他六神不安。也许为了替自己的胆怯、自己对现实的憎恶辩护吧,他老是歌颂过去,歌颂那些从没存在的东西;事实上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对他来说,也就是雨鞋和雨伞,使他借此躲避现实生活。 别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极力藏在一个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报纸上的文章,其中规定着禁上什么,他才觉得一清二楚。看到有个告示禁止中学学生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到街上去,他就觉得又清楚又明白:这种事是禁止的,好,这就行了。但是他觉着在官方的批准或者默许里面,老是包藏着使人怀疑的成分,包藏着隐隐约约、还没充分说出来的成分。每逢经过当局批准,城里开了一个戏剧俱乐部,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要摇摇头,低声说:“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凡是违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闷闷不乐。要是他的一个同事到教堂参加祈祷式去迟了,或者要是他听到流言,说是中学的学生闹出了乱子,他总是心慌得很,一个劲儿地说: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在教务会议上,他那种慎重,那种多疑,那种纯粹套子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出气。他说什么不管男子中学里也好,女子中学里也好,年轻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闹闹吵吵——唉,只求这咱事别传到当局的耳朵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么乱子才好。他认为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级的叶果洛夫开除,那才妥当。您猜怎么着?他凭他那种唉声叹气,他那种垂头丧气,和他那苍白的小脸上的眼镜,降服了我们,我们只好让步,减低彼得洛夫和叶果洛夫的品行分数,把他们禁闭起来。到后来把他俩开除了事。我们教师们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陶冶,可是这个老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辖制中学算得了什么?全城都受着他辖制呢!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因为怕他听见;教士们当着他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打牌。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别里科夫眼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他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怕小贼溜进来。他通宵做恶梦,到早晨我们一块儿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没精打采,脸色苍白。他所去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学校,分明使得他满心害怕和憎恶;跟我并排走路,对他那么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显然也是苦事。 可是,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差点结了婚。有一个新史地教员,一个原籍乌克兰,名叫密哈益•沙维奇•柯瓦连科的人,派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他是带着他姐姐华连卡一起来的。后来,由于校长太太的尽力撮合,华连卡开始对我们的别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恋爱方面,特别是在婚姻方面,怂恿总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们——开始对向别里科夫游说:他应当结婚。况且,华连卡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儿,有田产;尤其要紧的,她是第一个待他诚恳而亲热的女人。于是他昏了头,决 定结婚了。 但是华连卡的弟弟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讨厌他。 现在,你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有个促狭鬼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别里科夫打了雨伞,穿了雨鞋,卷起裤腿,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华连卡;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的anthropos。”您知道,那神态画得像极了。那位画家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男子中学和女子中学里的教师们、神学校的教师们、衙门里的官儿,全接到一份。别里科夫也接到一份。这幅漫画弄得他难堪极了。 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礼拜天,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学校里会齐,然后一块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他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他说,他的嘴唇发抖了。 我甚至可怜他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的后面,华连卡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爱的天气!多可爱,可爱得要命!”。 他俩走远,不见了。别里科夫脸色从发青到发白。他站住,瞧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中学教师和小姐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他们尽管骑他们的自行车,快快活活地玩一阵好了。” “可是这怎么行?”他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您在说什么呀?” 他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色分明看得出来他病了。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没吃午饭。将近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到柯瓦连科家里去了。华连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弟弟。 “请坐!”柯瓦连科冷冷地说,皱起眉头。别里科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柯瓦连科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别里科夫等了一忽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接着说:“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个比您年纪大的同事,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消遣,对青年的教育者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柯瓦连科问。“难道这还用解释吗,密哈益•沙维奇,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教师骑自行车,那还能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用脑袋走路了!既然政府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件事,那就做不得。昨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姐姐,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个姑娘,却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绣花衬衫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校长会说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么?” “讲到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柯瓦连科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滚!” 别里科夫脸色苍白,站起来。“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上司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上司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上司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柯瓦连科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别里科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校长——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柯瓦连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前领,使劲一推,别里科夫就连同他的雨鞋一齐乒乒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华连卡回来了,带着两女士。她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来,华连卡才认出是他。她瞧着他那滑稽的脸相,他那揉皱的大衣,他那雨鞋开发者_JAVA技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他没听见华连卡说什么话,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桌子上撤去华连卡的照片;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过了一个月,别里科夫死了。我们都去送葬。 我们要老实说;埋葬别里科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样的感情,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的时候,才经历过。 我们高高兴兴地从墓园回家。可是一个礼拜还没有过完,生活又恢复旧样子,跟先前一样郁闷、无聊、乱糟糟了。局面并没有好一点。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动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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